方雨程转过路口，前面不远处就是人行横道，从那里过去，就离光辉大厦不远了。
大雨过后的路面，到处是水坑，他有点后悔，自己为什么要穿这双心爱的小白鞋，还搭了条浅色的牛仔裤，让他不得不来来回回地改变路线，挑选没有积水的路面走。
本来大一的课程并不忙，这个暑假他想去打个工，赚点零花钱，可偏偏被苏小枫拉去参加什么选秀大赛。
说起苏小枫，她是方雨程的发小，虽然大学没在一起读，但是因为家离得近，两个人一直常有来往，可是现在，她真是越来越让方雨程头疼了。
当初是苏小枫的主意，两个人一起报了音乐学院，结果她却没考上，然后自己跑去工作了。现在正赶上遍地都是选秀节目，突然有一档选到家门口了，还是组合形式的歌唱类选秀，难免她心里痒痒，也正是这个原因，方雨程才答应和她一起参加的。
本来以为海选就能淘汰掉，结果没想到，两人最后竟然进入了本地区的决赛，要和另外十九组选手争夺参加全国大赛的五个名额，整个暑假怕是要泡汤了。
其实，这也是应该高兴的，可是发生了一件事，让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。
那是在复赛结束之后，有人给了方雨程一张名片，自称是星空娱乐的经纪人，对方觉得他形象好，想要签他到公司做艺人，并且明确指出，只能签他一个人，这就意味着，如果他同意了，就很可能不会再和苏小枫搭档了。
想到这，方雨程在脑后胡乱撩了撩头发，在人行横道前站定。
过了这条马路，就要面对苏小枫了，本来昨天已经想了一宿，可是现在，他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。他知道，这么多年的朋友，虽然争争吵吵，但没有过大的矛盾，可是，这样的机会不多啊，万一自己成了明星，怎么着也比出去打工赚得多吧。
有时候，方雨程挺讨厌自己这一点的，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像个男人，每当遇到可能发生冲突，改变现状的问题时，他就怂了，脑子里想了千句万句，最后一开口，还是说天气。
这次不行了，方雨程暗下决心，自己已经二十岁了，再不尝试着突破自己，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。他知道，说出来，有可能会惹恼苏小枫，也许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，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，朋友，就能保证永远是朋友吗？
想到这里，他坚定了脚步，向对面走去。
因为是周一，逛街的人并不多。
苏小枫站在光辉大厦门前，不停地走来走去，向远处张望。
雨后的天空格外干净，阳光照在苏小枫白色的衬衫上，反射出耀眼的光，她将双手插在牛仔短裤后面的兜儿里，不时地甩甩飘逸的短发，显出一股男孩子般清爽的气息。
“你好，能帮忙填份问卷调查吗？”
苏小枫扭过头，好大的一只轻松熊出现在面前，那人只戴了熊头，下面穿着一身蓝色运动装，手里拿着一沓表格。
“哈哈，好可爱啊！”
苏小枫拍拍熊头，接过表格和笔，一边念叨着上面的内容，一边填了起来。
大厦门前，依然没什么人，此时的天空，已经完全放晴了，阳光越发的明媚。
“苏小枫！”
听到喊声，苏小枫抬头望望，见方雨程朝她走了过来。
可是，她觉得这个方雨程，一点也不像她从前认识的那个方雨程，此刻，他脸上的表情，僵硬，且阴郁。
苏小枫赶忙翻到最后一页，加快速度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和名字，把表格交给了轻松熊。
“我朋友来啦，那些对号你就随意打吧！”
轻松熊也抬起了头，又向一边歪了歪，看看苏小枫。
“实在不好意思哈！”苏小枫又轻轻拍了拍熊头。
“不会啊，那个，还有小礼物赠送——”
还没等轻松熊说完，苏小枫就跑开了，他把从布口袋里拿出的轻松熊公仔又放了回去。
见没什么人，轻松熊缓缓地往身后退，一边退，一边望望苏小枫的方向，一直退到大厦的雨搭下面，那里没有积水，地面还是干的。
“你从不迟到的。”苏小枫一脸的怀疑看着方雨程。
方雨程又抬起了手，在脑后撩了撩，显然，他脑子里有好多话，现在可能已经搅成了浆糊。
他坐到身旁的长椅上，看看天空。
“应该不会再下雨了吧。”最后，他还是说了天气。
既然是从小到大的朋友，苏小枫心里明白，他这种以天气开头的说话方式，必然是掩藏了某些难以启齿的话题。
也许，这和那天她无意中听到的事有关，再看看方雨程白纸一样难看的脸，苏小枫确信无疑。
“你说决赛的时候，我穿哪件衣服好？”苏小枫故作轻松地问。
方雨程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回答，他看了苏小枫一会儿，冷漠地说：“以后你选老公也要问我吗？”
“哈，选件衣服而已，扯那么远干嘛？”
“穿什么衣服问我，去谁家吃饭问我，留长发还是剪短发问我，”方雨程不动声色地说，“你十九了吧，吃了十九年白米饭的营养，不能帮你做这些决定吗？”
苏小枫愣住了，她眨了眨眼，缓缓地说：“白米饭——能有什么营养……”
方雨程无奈地摇了下头，“你总是这样，我说话你永远听不出重点。”
“这能怪我吗？”苏小枫轻笑一声，“你说一句话，能拐八个弯，我知道在哪儿划重点！”
“更何况，”苏小枫不依不饶，“要是算起来，你问我的情况更多吧。”
方雨程皱皱眉，自觉心虚。
“追哪个女生问我，考哪个大学问我，报哪个专业问我，”苏小枫继续说道，“是不是将来做什么工作，也要来问我？”
将来，工作……
说到这里，两个人都沉默了，似乎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。
“请问——”
发觉有人拍自己的肩膀，苏小枫扭过头来，是那只轻松熊。
“你有事吗？”轻松熊问道。
苏小枫压住怒气，尽量微笑着说：“有事，我现在很忙，请不要来打搅我好吗？”
“那个——”
“你再不走开，我就把你的熊头拽下来，扔到水坑里踩扁！”
轻松熊吓得双手护住熊头，默默地退了回去。
苏小枫看着方雨程，长出了口气，她把火气往下压了压，“你今天找我出来，到底有什么事？”
方雨程看着苏小枫的眼睛，到了嘴边的话，又被强行咽了回去。
他看着远处，却连自己都不知道在看什么，这次，不能再说天气了。
苏小枫正在等着他的回答，说吧，再不说，真的没有机会了。
“决赛——我不能陪你参加了。”
一阵沉默，空气中的浮尘也被凝结。
此刻，方雨程不敢扭头看，他只觉得自己的身边，坐着一颗定时炸弹，引爆的时间，就是自己扭头的瞬间。
苏小枫看着方雨程的侧脸，原本熟得不能再熟悉的轮廓，竟然有点陌生。
“别那么小气嘛，都到决赛了，你不能放我鸽子啊！”她故作轻松地说。
“为什么你总是这样，什么时候才能成熟起来？”
“我哪里不成熟了？”苏小枫低头看看胸，小声嘟囔着，“应该还能长吧……”
“当初是你要考音乐学院的吧，就算没考上，可以复读一年再考啊，为什么要跑去工作呢？”
“工作有什么不好，可以早点赚钱啊。”
“赚钱？那又何必参加什么比赛？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唱歌吗？”方雨程有点激动，“既然走到了决赛，为什么不能更加更努力一些，更加自信一些呢？”
苏小枫和他对视了片刻，脸上轻松的笑容，终于消失了。
“说这么多，重点是什么？”苏小枫缓缓地说道，“我语文不好，那些需要归纳中心思想的题，从来没得过满分。”
“重点……”方雨程的语气软了下来，“重点是，我不能陪你参加决赛了。”
一阵鼻酸，苏小枫向后歪着头，“不是吧，明天就是决赛了，是我们合唱的最后一首歌了，不能好好地——唱完吗？”
“我也很想和你——好好地唱完……如果某人——”方雨程看着苏小枫，“不拖后腿的话。”
“拖后腿——”苏小枫愣住了，她本已想到了结果，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。
泪水，悄然攻占了苏小枫的眼角，“哈，终于说出来了，所以，这就是你的重点，对吧。”苏小枫甩了甩刘海，看着周围，她此刻特别想把那个轻松熊的熊头套在自己头上。
多年来，她没少在方雨程面前哭，可是这一次，她希望自己可以显得坚强。
“是时候整理掉我这个负担了……”苏小枫站起身来。
“我不是故意偷听，”苏小枫转过身去，背对着方雨程，“那天你们说话的时候，我刚好听到了。”
“……”方雨程皱皱眉。
“我还真是可笑啊，还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，”苏小枫自顾自地说着，“以为只要不知道，就还能像从前一样，在我拜托你的时候，你会和我说——放心吧，没问题，有我在——”她越说越激动。
“很抱歉——”方雨也站了起来，他轻轻整理着自己的刘海，手掌挡住了眼睛，“现在的我——已经没办法和从前一样了。”他的语气，从来没有这么冷酷过。
苏小枫回过身，看着方雨程，他粉色的大号衬衫本是她再熟悉不过的，可是现在，却多了些许她看不懂的褶皱，背面，貌似还有大片的泥水渍。
苏小枫伸出手去，想帮他拍掉脏东西，方雨程却轻微一躲，避开了。
苏小枫的手，就那样停在了半空中，“如果你成了明星，就能赚很多钱吧。”
苏小枫突然仰起头，用手擦着眼角，“我也想上音乐学院，我也想和你念同一所大学……可是，可是这世界上有些梦想，真的好贵……”苏小枫蹲了下去，抱着膝盖，哭了起来，“呜呜……如果爸爸还在……就好了……”
每当苏小枫哭的时候，方雨程都说她像丑八怪，这一次，他竟发现，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。他很想把她逗笑，说到底，他也好想看看，她笑的时候，眼里的星星。
那只轻松熊，已经看这边很久了，他总感觉不太对劲，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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